父亲

　我的无知让我对父亲的爱象细沙悄悄地从指缝中流逝，当我发觉到手心的空虚时才惶恐痛心，如果我能再掬起满满的一捧，我不会让我的心变成沙漏，让爱漏走一粒……
　　对“父亲”这个词的理解是从朱自清的《背影》开始的。从那个蹒跚地翻过月台的父亲身上，我看到的只是感动，你不得不承认父亲就是一个平凡得让你只想感动的人。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体会到这一点的，也许是父亲的灵魂化作的精灵飞进了我的心扉。在离开父亲的日子里，我的心煎熬在无穷的痛苦之中。那些让人心碎的回忆没有一刻不在惩罚着我。
　　父亲是一个聋哑人，性格耿直刚烈，外向开朗。家里一有客人，他的笑就从不停止。他很聪明，这从周围人的评价中就可见一般。甚至他能和别人玩猜拳，不过我至今没有领会到他是怎么做到的。家里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家具都是他自己做的。他还是个业余水平的电工，只能算业余的。家里的电线线路都是他一人弄的，虽然不怎么整洁，可还是阻止不了我对他的崇拜。我没有学过专业的哑语，可是我们交流得很自然。父亲有个朋友教过他一些专业哑语，他不仅学了些专业的哑语，还学会了写字。当父亲的哑吧朋友到家里串门时，我总喜欢坐在一边看他们比划，当然大部分我是看不懂的。但是我和父亲的交流他们也是不懂的，这是我和父亲的语言，只属于我们！
　　当我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常和父亲坐茶馆。人们常常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些熟人常调侃说：你看这两爷子好怪，老汗是个哑吧，儿子却不哑！又说：他那个儿子不仅不哑，读书还很得行哦！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聪明可能是父亲的遗传吧！我喜欢和父亲一起到市场上买菜，总是拉着他的衣角，穿行在拥挤的人群中。那一次，我跟丢了。当父亲发现我的时候，他已经到马路对面去了。我很焦急，想马上就跑过去，可是不远处有辆货车正驶过来。我在犹豫之中终于还是冲了过去。只听见周围的人说：“哎哟，那个娃儿慌郎个嘛，好危险！”跑到父亲跟前我的脸色都变了。这一次他对我发了火，他用浑浊的胸腔音发出的吼叫，让我心惊胆颤。但他还是把高举的手放了下来，缓和心情后，他蹲下来拉着我的手对我疯狂地比划着，用近乎撕裂的声音警示着我，我的手甚至感到了疼痛。不过我看到了，父亲的眼里早已闪动着泪花……
　　七岁那年，我要上学了。父亲领着我去买了一个我非常喜欢的书包，很久以来的梦想就要实现了。我背着书包欢快地跑着，父亲看着我的背影露出了甜甜的笑，他沉浸在无尽的幸福之中。但是，从此我再也没有和父亲一起逛大街，坐茶馆。似乎父亲和我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了。渐渐地我长大了，我知道了家里很穷。甚至我的学费都要别人来维持。我开始恨父亲，我认为他应该去工作。至少他应该承担起一个男人对家的责任，而不是让母亲独自一人奔波劳累。和父亲的交流少了，在他面前的笑也越来越少了，家让我感觉到一种破碎的冰凉。
　　我常常向父亲投去一种不满的眼神，甚至鄙夷。一起吃饭的时候，除了母亲的喋喋不休外，就是咀嚼的声音。整个家郁闷得让人窒息。父亲好像感觉到我对他的不满，常常给我夹菜，伴随着他那独有的温和的笑声。但令我反感。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师范学校。高昴的学费让家里雪上加霜，父亲开始发愁了，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整日借酒消愁，郁郁不振。我的笑容已经离我远去，内心深处掩埋着无尽的忧愁，我岂能笑得出。
　　那年暑假，父亲的异常让很我震惊，他全身发黄，骨瘦如材。周围的人说他得了肝炎。他一直没告诉我。我知道他在吃中药，也就没去管他。和往年的暑假一样，我很少呆在家，整天都是和朋友在外面玩。有时甚至几天不回家！这天，我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后，又要出门，发现父亲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我朝他走过去，他的眼神甚至不瞄我一眼。我推了推他，发现他全身冰凉冰凉的。我的思想顷刻间一片空白，疯狂地抱住父亲使劲地摇，歇斯底里地喊着母亲。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视线，流进了我的心扉，一阵地一阵酸痛……
　　父亲终于还是醒了，用软弱、冰凉、只剩一层皮的手拽着我，机械地转过头来冲我笑。这是他笑得最糟糕的一次，但却让我看得很心痛。他的另一只手缓慢地比划着，向我述说了他的意思：我可能要永远地离开了。我真走了的话，不要举行仪式……我紧紧地抱住他，使劲地摇着头，泪水浸透了父亲的胸膛。我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比划下去了……
　　余下的日子由我照顾父亲。尽管我能感觉到他的疼痛，但他从没哼过一声，尽管他已经食不下咽，但他从不拒绝一口食品，因为是我在照顾他。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使我又像小时候一样，和父亲那么的亲密。我告诉他：还记得吗？小时候你为了逗我开心，装着会气功的样子，鼓起你的肚皮让我使劲地打。我那稚嫩的小手每落一拳在你的肚皮上，你就会发出那么爽朗的笑声来。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再来玩。这一次我让你打……
　　开学的第二天父亲就走了，他没有让我和他说上最后一句话。母亲说：“他走得很安静，只是他很想见你……”我的心都快碎了……
　　我总认为，那最后的一个月是爸爸专门留给我的时间，他怀念和我亲密无间的日子！
火化那天，在与父亲最后的对视中，我突然感到生命的无偿，令人纠心，可最让人难过的是对生命的不珍惜。我想，我对父亲的爱是被我白白地浪费了。如果让我再掬起一捧爱的细沙，我不会让它再漏走一粒……
　　可一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