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慢慢驶向远方

　　■若珲
　　２０００年的那个春天，２１岁的我和母亲第一次乘坐火车出远门了。
　　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做昆明。火车上那么多的人，使我看到了一个暂时拥挤着、随后又将分道扬镳的小小社会。人们开始还在交头接耳，慢慢就沉默了，默默地打着瞌睡，或是茫然地望着车窗外晃动着的风景。
　　群山和灌木丛在火车开动的最初一段时间还能看到，以后进入我们视线的，则被大片片萎顿的黄所覆盖，这或许是这个春天最后的黄色。这种黄使我联想到几幅油彩画，是在乐山的几次画展中看到的，它们所阐述的主题地点肯定就是像这样的山群，高高峙立，巨人一样抬起下巴俯视着下方，稀疏的草仿佛已经进入了秋天，瑟瑟地在风中抖动着。偶尔，画面中也有几只瘦瘦的山羊，它们是黑色或者白色，草丛很难掩盖它们的踪迹，它们在山上晃荡着，我担心那里已经没有几根草可供它们觅食。
　　到了一个记忆中似乎叫做“铁西”的小站，以后我没有查找过地图去核实这个地点。黄昏的时候，那里要吃晚饭了，火车在这个小站停了下来。我注意到一个人，一个黑皮肤但很好看的男人。他穿着铁路员工的那种制服，皱巴巴地裹在他那并不伟岸稍显纤细的身体上，这个男人的黑是一种刚毅的黑，这不是日光强烈的原因，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颜色。他的脸平静详和，此刻迎着黄昏刮过的风他抬起头注视着前方，跟火车运行的方向形成了一组平行线。于是，我看到了他的侧脸，没有微笑，一直机械地望着前方，好象一尊年代久远的雕塑，有些人会非常注意他的存在，而有些人很容易就忽视了。我听到身边某个女人尖细的声音，真是黑啊 美感很快被她的声音消解掉了，她以一种锐利的眼光注视着窗外。不过，她也许指的是正在变暗的天空，夜晚快到了，黑夜正在远处的某个地方潜伏着，越来越快地向我们逼近。
　　现在如果按照常规计算，在铁西这个小站，火车最多可能停１０分钟的时间，可它却给了我一个比１０分钟更长远很多的记忆。也许是夜晚将至的缘故，人们的灵魂在这时候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张扬的勇气，这种东西使我们更能认清现实。离我视线很近的地方，有一个露天的垃圾库，一群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提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在垃圾里翻来覆去地拾捡着。塑料袋很大，可以将他们小小的身体整个地装进去，可是现在，他们往里装的是另外一些东西。孩子们很快乐，在垃圾堆里游离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用手捂捂鼻子以遮掩股股恶臭，他们表现出了一种平和的快乐。我想，这可能是附近农家的小孩。
　　铁西这个小小的站台迎来了夜晚。这时候，我打开了那本笔记本，写下了铁西这个名字，还有那个平视前方的男人和一群捡垃圾的小男孩。那本笔记本现在还在，让我感到疑惑不解的是，关于火车上的描述只有铁西的故事，而且，我用的还是红色的圆珠笔，不很清晰的字迹如今看来，就像一条条曾经疼痛了的蚯蚓浮出了地面，我感到像是经历了一次梦幻式的旅行。火车，其实一直都在慢慢行驶着，尤其是那趟春天的火车，在我记忆中时时停靠。而我们，永远都醉心于这种乘坐方式，在漫漫旅程中，一边遥望窗外的风景，一边对即将到达的终点作无数次的守望和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