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烟的距离--从雪嵩到里格

　　天很蓝，蓝的好象要滴下来一般，刚刚下过雪，玉龙雪山的身影晶莹素洁。
　　坐在这个雪山脚下的古老小村落里，时间仿佛已经静止凝固。燃起一支烟，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幢毫不起眼的小院落，如果不是挂了牌子在门口，它实在和所有的纳西小院没有什么区别，使它变得如此特殊的，是80多年以前的一个异乡人，一个叫做约瑟夫.洛克的男人曾经在这里生活了27年，一直到最后一缕阳光在他的眼睛里消失，他看到的和思念着的，都只有这片土地。
　　27年，一个足够长的距离，而今年，正是我的27岁。
　　人生可以有多少个27年呢？在这个烦扰而寂寞的世界上，又有多少人会把自己浸淫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异乡，完成自己的梦想？
　　无数次了，看到人们在提到丽江的时候发光的面庞，无数次听到人们在描述丽江的时候狠不得用尽自己词库里的溢美之语，但是他们之中能有多少人知道或者记得洛克这个孤独而沉厚的名字呢？当他们的脚步从青石路上迤逦而过，当他们的眼神因为丽江的清晨而迷离，当他们在大红灯笼摇曳的夜色里听着潺潺的流水吮饮着甜美的酒或苦涩的咖啡，当他们在这个爱情滋生的地方流下第一滴泪水，他们也许都没有想到过，在不那么遥远的过去，曾经有一个小个子的奥地利裔美国人，把他全部的灵魂奉献给了这片纯净的土地。
　　雪嵩村在丽江怎么也都算不上是个有名的地方，难怪我要司机带我来的时候他说这个村子几乎没有游客会来。
　　不来就不来，所以这里得街道和房屋还是如此淳朴而宁静，三三两两的村民散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阳光懒洋洋的晒在土墙上，连这里的孩子也是那么静静的，睁着明亮的眼睛望着窗外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也许就是这样的地方，才能让那颗异乡的心感受到无比的平静和美好吧！
　　小小的屋子里陈列着泛黄的照片和书籍，以及一些曾经属于这个坏脾气老头的衣服和家具，一切都简朴而实用。腐败如我，有些不能想象在一个世纪以前的岁月里，那个小老头是如何在这里度过丽江漫长而忧伤的雨季，他又是如何一次又一次的从这里整装出发，去到青海，四川，西藏那些遥远的地方。就在楼上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他是如何伏案书写着纳西语和英语字典的呢？那些照片里的洛克，留着波罗一般的小胡子，精亮的小眼睛奕奕生光，那曾经属于他的马队，将清脆的铃声散落在深远的峡谷与高原。听纳西的老大爷说，除了雪嵩，洛克也曾经住在大研，就在黄山公园的位置，每天，他都必须看着雪山进餐，阳光照着他浅棕色的睫毛，这个古老的王国，就在他的脚下，缓慢而平和地存在着。　　
　　马帮是早就消失了，在这条茶马古道上，只遗留下一些记忆的碎片，供后来者浮想联翩。那个表演性质的马帮经过我的身边，青铜的铃声勾勒出记忆深处遥远的灰烬。二月的天气，上海应该依旧是清冷的冬天，西伯利亚的寒流经过，窗外一片凄迷烟雨。而在彩云之南的阳光下，已经有了仲春的暖意。总是在这样的温度，这样的氛围，当这样温暖的风掠过我的面孔，时间的洪流会将我吞噬，一刹那间，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
　　车窗外的山路崎岖，在山的North Face，残雪尚未消融。一边是遥远的玉龙十三峰，在云雾中身影缥缈，一边却是苍凉的坝子，静静卧于山底深处。
　　当年，他是怎样走过这样一条至今仍然不那样顺畅的道路的呢？那些可爱的短腿小马驮着他和他的管家走在小凉山的兜兜转转之间，又是一道怎么样的风景。我真的很想知道当洛克的一眼看到泸沽湖的时候在想什么。车过宁蒗，在盘旋间，那一面湖水，便毫无征兆的刺入了我的眼睛。记得齐秦的歌里唱着，“如果高山上的湖水，是躺在地球表面的一滴眼泪，那么我成把地眼泪，就是在你心间的，一面湖水”。那么究竟要多少的泪水，才能汇成这样一片蓝的可以灼伤我瞳孔的湖水？
　　站在里格半岛的小山包上，阳光刺痛我的身体和灵魂。
　　记得曾经在洛克的照片里看到这么一幕，他的助手提着一封巨大的猪膘肉，而洛克则狡猾的笑着，因为他还没有那封肉高。
　　那么他是一定来过的，泸沽湖在当年还保持着处子才有的美丽吧，在落水还是这个小小的里格呢？这个和雪嵩一样还保持着最后一点点宁静地小小村落，有老人从湾子里把牛赶出来吃草，湾子那里四、五棵被无数人记录过的大树仍然向着天空伸展他们因为冬天而变得枯槁的手指。他们曾经看到过那个人的身影吗？在人们的心还象湖水一样透明的年代？火塘边，老祖母手中的转经筒还象一百年以前一样沉默，两封猪膘肉也按照古老的习惯存放在高高的橱顶上。老祖母说，有人要带她最疼爱的小孙女去成都学画画，但她舍不得，舍不得这个刚刚过了成年礼的小丫头离开她那么远。女孩走过来，静静地坐在我身边，低头拨弄着火塘里的木头，火星溅开，有一瞬间的闪烁略过这个小女孩的眸子。
　　我想对于这样的问题我永远没办法给他们任何意见和答案，掐灭手中的残烟，门外的阳光刺眼的明亮。风吹过，路边有一个还没开张的咖啡馆，门口的木牌上朴素的写着一个“She”，听说是一个来自山西的女子，决定在此逗留，而不再做一个过客。湖面波光滟涟，我想，在那么多年以前，这个奥地利血统的小个子一定不会知道，他留下的脚步，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