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厅长”急流辞官

    中国不多，世界少有。毛泽东四次接见；《人民日报》头版头条报道；登临世界卫生组织论坛；连任两届全国人大代表；从农民到厅长破格提拔；前程如日中天之时断然辞官还乡……近日，笔者实地采访了这位67岁的土家族传奇老人，终于解开了令人费解的——

    35年前，鄂西长阳土家山寨一位“赤脚医生”首创了看病吃药花钱少的“合作医疗制度”。由于毛主席的称赞批示，该制度曾在全国农村普遍推广，惠及亿万农民，其创始人也几度出国介绍经验，并平步青云官居省卫生厅副厅长。令人不解的是，这位当红副厅长上任才几个月就辞官还乡了，其内幕众说纷纭。此后，由于形势的变化，合作医疗制度曾几起几落。如今，当众多老百姓面对看病吃药的费用越来越难以承受的困难时，他们不由得又想起了这位不愿当官的省卫生厅长。

    近日，笔者慕名来到距长阳县城150公里的乐园乡杜家村，实地采访了这位享有“中国合作医疗之父”美誉的土家族传奇老人覃祥官。

    “赤脚医生”首创合作医疗 毛主席批示全国推广

    1964年春天，当时的湖北省长阳土家族自治县乐园公社党委把只读过3年私塾的覃祥官送到县中医进修班学习。一年后，覃祥官学成归来，担任了乐园公社卫生所医生。

    在与病人的广泛接触中，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农民无钱治病的痛苦。好多人“小病拖大，大病拖垮”，更说不上无病早防了。

    深夜出诊回家，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潮难平：“过去，我们组织起来办信用社，农民摆脱了高利贷的剥削；组织起来办供销合作社，摆脱了奸商的剥削……现在，我们为什么不能组织起来，实行合作医疗，依靠集体力量和疾病作斗争呢?”他的想法很快得到了公社党委和村党支部的支持。

    1966年8月10日，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农村合作医疗试点“乐园公社杜家村卫生室”挂牌了。覃祥官辞去公社卫生所的“铁饭碗”，在村卫生室当起了赤脚医生。

    农民每人每年交1元合作医疗费，村里再从集体公益金中人平提留5角钱作为合作医疗基金。除个别患有老痼疾病需要常年吃药的以外，群众每次看病只交5分钱的挂号费，吃药就不要钱了。同时，以“三土”(土医、土药、土药房)、“四自”(自种、自采、自制、自用)为特点，村卫生室和村民小组土药房都开辟了药园，种植了大量的常用易植药物。

    由于大量的廉价中草药和自制成药充实了卫生室、土药房，减少了合作医疗经费的开支，减轻了农民的负担，做到了“有病早治，无病早防”，体现了“出钱不多，治疗便利；小病不出组，大病不出村”的好处，合作医疗受到了广大农民群众的拥护。

    杜家村创办合作医疗的消息不胫而走，附近十里八乡的群众都盛赞它的种种好处。乐园公社向县卫生局汇报后，合作医疗制度迅速在全公社6个村推广开来。

    1968年11月，一份反映乐园公社合作医疗情况的调查报告送到中南海，毛主席阅后兴奋不已，当即批示，称赞合作医疗“是医疗战线上的一场大革命”，“解决了农村群众看不起病，买不起药的困难”，“值得在全国推广”。

    同年12月5日，《人民日报》以毛主席“要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这段语录作报眼，头版头条转发了这篇题为《深受贫下中农欢迎的合作医疗制度》的调查报告，并加了编者按，称合作医疗是一件新事物，称赞共产党员、杜家村卫生室赤脚医生覃祥官是“白求恩式的好医生”。

    此后，全国95%以上的农村都陆续推行了合作医疗制度。人们在享受免费治病的同时，没有忘记合作医疗的创始人覃祥官。全国各省、市、自治区，都先后派代表到杜家村参观学习，人数达5万多人。

    1974年9月29日至10月6日，覃祥官以“合作医疗创始人”和“全国赤脚医生代表”的身份，随同以王震副总理为团长的中国代表团访问日本，参加中日通航首航纪念活动，并在回国后受到了毛主席的亲切接见。

    覃祥官清楚地记得，当时主席听过卫生部领导的介绍后，他操着一口湖南乡音慢慢对覃祥官说：“你搞的那个合作医疗，很好啊!它使贫下中农的健康有了保障，人民群众欢迎啦!”第一次见到毛主席就受到如此高的评价，覃祥官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告诉主席，自己做得还很不够，今后一定在提高医疗水平上加倍努力，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主席听后频频点头。那一晚，他兴奋得一夜没有合眼。

    1975年元月，覃祥官当选为第四届全国人大代表。在北京开会期间，他第4次受到毛主席的接见，并向主席及其他中央领导同志汇报了乐园公社开展合作医疗的情况。

    卫生厅长辞官还乡 合作医疗经受考验

    1976年9月上旬，“世界卫生组织西太平洋区委员会第27届会议”、“世界卫生组织太平洋区基层卫生保健工作会议”在菲律宾首都马尼拉隆重召开，参加会议的有33个国家和地区的代表。在会上，覃祥官以中国代表团副代表的身份，用半天时间作了题为《中国农村基层卫生工作》的报告。紧接着，又以两小时的时间回答了世界各国卫生部长和记者的提问。覃祥官的报告与解答，令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赞叹不已，他们伸出拇指说：“中国农村人口这么多，居然能够做到看病吃药不花钱，真是人间奇迹”。

    1976年国庆节后，43岁的覃祥官从菲律宾开会归来，中共湖北省委破格任命他为省卫生厅副厅长、厅党委委员。覃祥官成了一名吃农村口粮，拿村里工分的副厅级干部，人们习惯称他为“农民厅长”。直到如今，他那位“厅长夫人”仍是农村户口。

    1977年元月，虽说“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但“左”倾路线的影响仍未消除。那时候，省卫生厅的大会小会和各种文件材料依然不少。

    每天一下班，覃祥官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抽闷烟，他觉得自己文化水平低，为人太实在，不适应官场的交际应酬和“游戏规则”，当副厅长简直是“活受罪”。更重要的是，他时刻惦记乐园的合作医疗，挂念家乡的妻儿老小。

    此时，卫生部一位副部长私下告诉覃祥官，说中央有领导赏识他，他有可能上调北京工作，前途无量。覃祥官听后微微一笑，他平静地告诉对方，自己“不是当官的料”。

    “浑身不自在”的3个多月后，覃祥官终于作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辞官还乡”。他以“回去看看”为由，和厅长打了声招呼，就自个儿搭班车回到了长阳土家山寨。从此，他再未到厅里上过班，但副厅长职务当时却保留着。

    “辞官还乡”的覃祥官继续重操旧业，他一边在乐园公社卫生院为群众防病治病，指导合作医疗的巩团和发展，一边参加村里的农业生产劳动。不久，覃祥官当选为县委常委、宜昌地委委员。1978年2月，覃祥官连任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1980年12月覃祥官当选为县政协副主席。1981年3月，他又被卫生部部长钱信忠聘为卫生部医学科学委员会委员。

    一个人的命运总是和时代的命运连在一起，覃祥官和他创立的合作医疗，也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潮起潮落。20世纪80年代，湖北农村实行责任到劳，土地承包，集体的500亩药田也分到户了。农民要田种粮食，还种药干啥？药很快被农民刨光了。合作医疗制度因“一刀切”而陷入低谷，覃祥官精心饲养的5头梅花鹿跑了，20多只獐子也逃了。他为此急得唉声叹气，一连在家躺了好几天。

    合作医疗是这种景况，覃祥官的命运可想而知。不久，覃祥官省卫生厅副厅长的职务被免，地委委员、县委常委的职务也不复存在，他当时唯一保留的职务是乐园公社卫生院党支部书记。

    没有什么会要他开了，没有人找他商量工作了，卫生院也没有安排他参加医生值班，他在卫生院成了一个闲人。实在没什么事可做，他就帮忙扫扫地，为此有人传出话来：“覃祥官被贬到卫生院做清洁工了”。他一气之下，独自跑回杜家村去了。

    那是覃祥官最苦闷的一段日子，有人问他过得怎样，他回答道：“工资照发，馒头照拿；喂猪带打杂，忙的没得法。”

    合作医疗重现生机 人民不忘“农民厅长”

    合作医疗经过几年的冷落之后，随着医药费上涨，看病吃药越来越困难了，“还是合作医疗时好啊!”老百姓又想起了覃祥官。湖北、山东、江苏、湖南、四川等十多个省市又悄然兴起了合作医疗。

    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李铁映等领导同志对此作了重要批示，李鹏总理在八届全国人大《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要健全农村合作医疗制度，重视对危害人民健康疾病的防治”。

    乐园的山路上又有了参观者，各级新闻单位的记者也纷纷赶来。人们发现，覃祥官在杜家村的那段日子，并没有像他自己说的“喂猪带打杂”，他同村卫生室的几名医生一起，在村党支部的支持下，把这个村的合作医疗制度坚持下来了。他们重新恢复那些被刨光的药园，栽上了几十种药材。由于采取了“以药补医”等措施，村卫生室除了保证村民防病治病以外，年底还节余1000多元。几级党报相继报道了覃祥官坚持办合作医疗的事迹，新华社记者还将他誉为“中国合作医疗之父”。覃祥官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1993年，覃祥官按副县级干部退休，每月有800多元的工资。办了退休手续的覃祥官，依然忘不了昔日诞生“合作医疗”的那片热土，他坚持回到乐园乡杜家村，与相濡以沫的老伴共同生活。回到故土的覃祥官深得乡亲们的敬重，但他还是不愿歇下来，总爱使些小单方，为邻里乡亲医些小病小恙，还偶尔到乡卫生院，最远到县城一两趟，或与旧时的老同事聊聊天，或与县里的领导谈谈合作医疗进一步发展的问题。

    1996年，江泽民总书记在全国卫生工作会议上讲话时指出：“加强农村卫生工作，关键是发展和完善合作医疗制度。”同年，湖北省副省长高瑞科到长阳视察，专程前往乐园看望覃祥官，并了解当地合作医疗开展的情况。

    “长阳县已经把合作医疗制度以法律形式加以规范。”长阳县县委书记王新祝、县长谭卫国介绍说，1993年，县人大常委会在向国家民委、卫生部汇报后，制订了《长阳土家族自治县农村合作医疗条例》，经省人大批准后颁布实施，成为我国第一部有关农村合作医疗的地方性法规。该县农村合作医疗现已得到进一步完善和发展，目前主要有两种形式：一是合医不合药，主要提供预防保健服务，参加人数占全县农村人口的90%以上。二是农民住院医疗保偿，主要为农民因病住院提供医药费补偿。这种形式的合作医疗，可有效解决农民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问题，是农村奔小康的健康保障工程。在中国农村合作医疗的发祥地，广大农民再度享受到了合作医疗提供的卫生保健服务。

    “长阳县目前的合作医疗制度，还只能是个‘初级阶段’，并有待进一步完善和发展。”王新祝书记和谭卫国县长说，要提高农民的医疗保健水平，最终要依赖农村经济的发展；农民的医疗保健最终会进入社会医疗保险的轨道。但是无论如何，合作医疗制度以及为它倾注过毕生心血的覃祥官，将会永远留在历史和人民的记忆中。

    1999年6月24日，曾任湖北宜昌地委书记的王群同志专程从武汉赶到长阳看望覃祥官。他对覃祥官说：“我在内蒙古当区委书记时，只要一提起合作医疗，好多人都还记得你的名字。这说明一个对国家和人民作过贡献的人，不管他在不在位，退不退休，有没有级别，人民都是不会忘记的!”

    2000年7月，中央电视台3次在《中华民族》栏目中，以《中国合作医疗之父——覃祥官》为题，向海内外观众介绍了这位土家族老人的历史功绩和长阳县的农村合作医疗现状。2000年12月28日，《湖北日报》58岁的主任记者朱学诗亲赴乐园采访覃祥官。2001年2月25日，覃祥官再度在湖北卫视《往事》栏目中亮相，接受著名学者、中国反邪教协会理事司马南先生的专访，向广大观众讲述他从农民到厅长又辞官还乡的曲折往事。

    湖北省档案局还将覃祥官纳入《20世纪湖北名人档案》系列，与饶兴礼、马学礼、吴天祥等英模人物齐名，并为他建立了个人档案全宗。

    2001年5月24日，国务院办公厅又以国办发[2001]39号文件发布了《关于农村卫生改革与发展的指导意见》，要求“地方各级人民政府要加强对合作医疗的组织领导，继续完善与发展合作医疗制度，帮助农民抵御个人和家庭难以承担的大病风险。”如今，鄂西长阳土家山寨的合作医疗，犹如乐园的鸽子花一样常开不败。

    采访结束之时，覃祥官拿出一扎信让笔者看。这是全国十多个省市的单位和个人写给他的，有60多封。有的询问其近况并表达敬仰之情；有的请他介绍本县目前合作医疗的发展情况；有的向他求医问药……还有几家制药企业想聘他当顾问，请其出山指导开发新特药，并以他的姓名作药品专用商标注册。覃祥官深情地告诉笔者，他一生虽然大起大落，直到退休也未再恢复副厅级待遇，但告老还乡成为普通百姓之后，依然还有这么多人记得他，使他感到十分欣慰。他说，如果自己还能年轻20岁，非得使家乡的合作医疗再上一层搂，使乐园再度成为全国的典型。

    覃祥官，这位首创中国农村合作医疗，得到毛主席赞赏而又辞官不当的省卫生厅长，如今正在生他养他的那片故土——湖北省长阳土家族自治县乐园乡杜家村安度晚年。老人告诉笔者，对于当初辞官还乡的抉择，他至今无怨无悔。